杨庄集离着城里好远啊,就像从前小崮头村离着沙沟镇一样远,那个时候小崮头村民赶趟沙沟集据说就像逛县城一样开眼。
而今天即便是坐在车里听着音乐吹空调,要从城里去赶个杨庄集,怎么也得一百多里、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然而对于我自己来说,这点路算什么?怕晚了完全可以早起,比如说五点往那赶,六点到集头,赶集摆摊的有的正在扯篷、有的正在摆货、有的干脆还没来。
让人上杨庄集上心心念的,就是集夹子上一位老大哥摆的香料格挡。上一次赶集没数清,总觉得自己干活不细致,加之没有和老大哥拉拉呱,听听他家做香料的历史,甚为遗憾。因此就趁着老大哥卸车摆摊时,略作了个探究。
老大哥的祖父一辈原来是在民国山东省长韩复渠的学校里上学,后来闹日本鬼子就退学在家,利用学到的一些医疗知识,结合中医的内服外贴的方子,给老少爷们义务诊治,到了父亲那一辈也继承了如此的衣钵,算不上悬壶济世,但能对一些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开些方子,大一些的疾患就提出合理建议,让他们另寻高明,或者住院治疗。
受两代传承的影响,耳濡目染下,老大哥也能搭配一些中草药,为人做食疗保健的配伍。其实许多中草药就是香料、调料,因此他刚开始赶集的时候,就将一些中草药性质的花果皮种做调料香料来卖。
为了搬运储存方便,他还在十几年前专门做了十个“格挡”盛放这些草木,一个格挡二十个小格,一个小格里挤挤挨挨基本放两种料子,算起来得有三百余种。一些不经常见的可济人利用的草木,几乎都能在此寻觅到踪迹。
海货市里的大哥,正在闷头分解一只硕大的类似鲅鱼的咸鱼。他说这是刚进来的好货。在他臂弯子里的这么一条大鱼,足足有十五六斤沉。大哥先把鱼头镟下来,连带着一部分肠肚。
腌鱼的时候不能破肚去内脏,否则破了卖相,而且有肠肚鱼籽在腹内,估计能在腌制过程中渍出糟香吧,能浸淫在鱼肉里,丰富腌肉的味道。大哥从鱼背开刀,年轮一样的肌理花纹如涟漪一样荡开,一只来自遥远海洋的生物,在盐与时间的酝酿中,为沂蒙山深处人们的餐桌平添了一道滋味悠长的吃物。
这家的小火烧是玉米做引子发面的,虽然利用了机器和面,但成剂子脱坯还都是人工所为,大姐说上面的模花都是她一个个印上去的。大包袱里的小面饼酥黄焦香,摸起一个来都还温温热,掰开热气氤氤升,咬一口完全没有发面引子的酸头、鲜酵母发面的寡淡。唯其自己做用麦芽、麯、玉米面做的引子,才能不仅将面团发酵,而且能产生更适口的麦芽糖味道,更能引领着麦香从单一的醇和向复合的丰富口感加以嬗变。
当然,如果我称其为老味道的孑遗,估计没有多少人反对。面对着角落里一口废弃的大瓮,瓮底那缜密的生锈的几乎要烂掉的笆锔,没有理由不相信,许多的老传统、老手艺、老风俗都回不来了。如果将这种变化落实到吃物上,就想追问一句,我们吃的是纯粹的口粮,还是加工粮食的“奇技淫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