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书桌上的夹子里，珍藏着一张小小的餐巾纸，餐巾纸上的字迹很小，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了。那个夜晚，那个写字的小女孩却让我难以忘怀！
女儿读了大学之后，原本就不宽展的日子更加紧张起来。家里没多少事做，我决定去西安找份工作。
从来感觉长不大的我，到了省城才发现，好多事情出乎我的预料，不少看似体面的工作，年龄都限制在四十岁以下。而四十六岁的我除了感叹时光的无情，同时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残酷。
骄傲倔强的我从小不会做饭。家政、月嫂和护工自然不适合我。无奈之下，我在一个川菜馆做了服务员。为了每月不到三千元的工资，每天从早上九点熬到晚上十一点。在现实生活面前，我无奈地低下了高贵的头。
面对老板的脸色和一些刁钻的顾客，从未有过卑微的我，躲在洗手间里止不住流泪。我把比世界还大的自尊，默默地放在了心的角落。
“拼“了一段时间，老板加了两百元工资让我收银。我真的不喜欢收银这份工作。因为，老板和老板娘的目光里夹杂的着太多的疑虑和不信任，常常令我心里很不舒服。
因为疫情的原因，餐饮行业多不景气，都在裁人减员。以前十多个人的店里，今年只剩下老板一家和我共六个人。我们店里生意确实不错，每天的营业额五六千，动辄七八千上万。我应名是收银员，其实从早上进店开始，摆餐具摘菜，到点餐收银上菜撤盘子蒸米饭拿酒水，样样活都得过我手。老板娘和她的侄女借故胳膊疼，连倒垃圾泔水也推给了我。老板美其名曰，前厅后厨不分家，见活就得干就是了。
老板娘他们坐的时候，我在干活；他们玩手机的时候，我在干活；大忙的时候，他们动弹干了，我就更加忙碌了。有时老板娘下错单，老板黑着脸用刻薄的四川话凶我，我在颜面尽失的情况下，委婉的告诉他原由，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错怪他人的愧疚与歉意。
我给老板提过几次辞职，老板总说等他招到人。招了几个人没干几天又走了。尽管老板说他的生活如何好，工资待遇如何比别家高，但还是留不住人。一天十几个小时的劳累，晚上下班，身心俱疲地回到住处，寂寥和惆怅袭上心头，我好想立马回到远方的家……
这一天店里特别忙，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十点多，仍有两桌客人在吃饭。这时又从外面进来三个孩子和一对夫妇，一家五口。那男人进来时面带微笑，可能觉得时间太晚了，有些不好意思吧！女人留着齐肩的长发，清秀的脸上看去很不开心。两个女儿十多岁的模样，都显得很文静。最小的男孩特别好动，一脸的天真无邪，这里瞅瞅那里摸摸。他们点完菜已经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前边两桌客人都买单走人了。
按常规，上完这一家五口的菜，我就可以下班了。客人走的太晚，我是不需要陪到最后的，因为第二天还得按时上班。
这时老板娘却告诉我让我不要走。我心里日积月累的不满情绪差点按耐不住地想要发作。
每天的活越干越多，一个稀饭通常吃到中午十一二点，尤其每次去倒泔水，又脏又重，我吃力地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着垃圾桶，那难闻的气味，简直能让人窒息。
越想越气，我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上菜时的热情与客气也变得杳然无踪。那个好动的男孩子，在我的面无表情中坐回了原位。两个女孩子一直没有说话，和他们的爸爸低头吃着饭，吃的好慢好慢。这时候，妈妈对着满桌饭菜开始絮叨起来:
“十几年了，你还是一点没有改变……”
“你的责任心都到哪去了，你想过没有……”
爸爸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两个女儿放下了筷子，儿子又开始了来回走动。妈妈无休止地罗列着男人的过失……也许做爸爸的真的心中有愧，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证明。
也许妈妈的埋怨影响到了两个大点的女儿，女儿默默地坐着听着，眼神里布满了忧伤。
老板娘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我索性打水擦拭别的桌椅，拖把被我在水池里弄出很大的声响，心里的怨愤也随之膨胀……
十二点多了，我顾不得那桌客人走与不走，高兴不高兴，开始从前面收拾凳子，老板娘继续无动于衷地刷抖音，我心里越发来气，最后除了那桌客人，我把所有的凳子都架了起来。
当所有桌子上都是四脚朝天的凳子时，我却后悔自己无视了客人的感受。那女人停止了埋怨，慢吞吞的吃起饭来……
我在前厅拖着地板，心里揣摩着女人的心思，难道她也有难以言说的苦楚……？
我正铺天盖地的瞎猜，那男人叫我买单，我一边扫着他的收付款一边问要不要打包？他说不用了。女的已经先一步走出去了店门，好动的男孩临出门还看了一眼餐盒里养的两条小金鱼。我这才看到两个女孩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我没有说”慢走“的客套话。我做过的所有，虽然不是因为他们，但这只有我自己知道。所以，就算说出再真诚的话语也会令人恶心。
我一边收着桌子上的碗盘，一边想着这个时候不是假期，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在哪读书？那个漂亮的妈妈为什么情绪沮丧失落？
当我拿起最后一个盘子时，下面压着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抱歉，对不起，给你们带来麻烦……
餐巾纸上的字很小，应该是那个二女儿写的，这是她刚才坐的位置。
我这一刻困意全无，也顾不得下班不下班了，飞一般的跑到店门外，在每一个路口搜寻着他们身影，当我看到他们时，一辆出租车已经停在了他们身边。
“喂，等一下……”
我记不清当时自己到底想要怎样，那个小女儿听到我的叫声，转过头冲我挥手，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默默地说：对不起……
回到店里，老板娘问我是不是他们落下东西了？我看都没看老板娘一眼说:“我欠他们一个道歉。”
老板娘神情惊讶地“哼”了一声，她一定为我的反常感到莫名其妙。
走在下班的路上，手里攥着那张有字的餐巾纸，不知怎么，感觉有眼泪从眼角滑落……
我一直认为自己足够善良，此刻却只剩下羞惭、自责和无地自容……
完
李豫，陕西澄城人，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追寻年少时许下的梦。岁月荏苒，初心不改。愿所有的坚持和努力都感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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