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我当了整整四年的门童。中间加过两次薪,升了一次职,升成了门童领班。但我也从最开始的兴奋劲儿里回过神来了。刚来的时候给自己打的鸡血,渐渐随着小便排出了体外。
我们把宿舍住成了细菌培养皿。头油卷着脚气,百年不晒的被子里裹着体臭,桌子上的泡面吃完了永远没人扔,直接往里弹烟灰,烟灰烧着了就倒啤酒,一个泡面盒从中间切开,就是个三层的提拉米苏——里面什么都有。
有时候刚在楼上领了工资,多块钱,美滋滋下楼往宿舍走,琢磨着晚上点俩腰子再加瓶啤酒。但一抬头,总是先看到宿舍旁停着的豪车,奔驰或是宾利什么的。摸摸兜,再摸摸那些车,总感觉兜漏了,漏了个大洞,爱与和平之类的想法,都从这个洞里漏走了。
我那时候想,为什么我觉得人活一辈子,除了要饭,还应该要点儿别的什么呢?
因为鲶鱼精的存在,我越来越讨厌上班。以前没有他的时候,我们这些门童,虽然知道自己做着酒店里很底层的工作,在这座城市里也属于可有可无的家伙。但那时,大家还能苦中作乐,上班时一起发发牢骚,说说笑话,偶尔遇到懂人事儿的客人,还会让我们觉得自己的工作其实也挺体面的。
酒店这种地方,就像一个小国家一样。跨进门来的,都是客。但客人也分三教九流。
最有钱的,总统套房一租一个月,各种费用加起来,能买辆不错的德国车了。也有来出差的白领或公务员,差旅费能报销,结账的时候会问前台,账单上他点播的收费色情电影,发票能不能写成教材费用。
一家三口来北京旅游,挤在最便宜的双床标间,临走前,小孩吃了minibar的巧克力,但死活不肯掏这个钱,全家跟前台嚷嚷半天。
最底层的客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大堂里,她们露着大白腿,画着黑眼线,打扮得都很有东方美。她们有的晚上能混进客房,有的在酒吧坐到半夜,原封不动地离开了。这些人是主打外国客人的个体鸡,英语几乎全都过了六级。
我从未在生活中碰到过连一次自杀也没想过的人。
莎士比亚说过:每一只麻雀的死,都有特殊的天意。
那天之后,我认真地想了很久,甚至第一次计划起了自己的未来,谨慎程度堪比面对高考卷子上的选择题。
那声音真好听,清脆里带着冷,她一开口,四周树上好像都挂了冰碴儿,我都想伸舌头上去舔了。
挑西瓜,一掐二掂三弹四听,听是放最后的。你想买瓜,首先得掐。熟瓜,这皮儿就软,一掐出水,说明芯儿里甜。生瓜,瓜皮就硬,你下手再重都掐不动。掐完了呢,你掂一掂,熟瓜轻,你能掂量得动,生瓜就沉,里面还是硬的呢。但是太轻的,就是娄瓜了,熟过了,瓤都坏了。接着你再一手托瓜,另一只手弹弹瓜皮,哎,如果这手能感觉到瓜里有震动,那就是好瓜,要是你怎么使劲,瓜都没反应,那这瓜就还是青瓜蛋子,没开窍呢。最后你再听,听听声儿,如果是‘嘭嘭’声,就是熟瓜。如果声儿特脆,就是生瓜。要是里面有扑通扑通的声音,那就是瓜娄了,再便宜都不能买。听明白了?照我这么选,就能选着好瓜。你想买的那个瓜,没熟,倒也还没娄,只不过还是生的哪。
光喜欢(她)有什么用啊。全中国的人都喜欢人民币呢,也没看着人民币普度众生啊。你们俩,两个世界的人,这姐们儿约你图什么?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
结婚就是脱离苦海,没结婚就是苦大仇深?合着以前都是混妓院的,可算有人把她们捞出来上岸了。要是结个婚就能得道升天,那以后婚礼别送红包了,送花圈吧,大家往新人面前一站,鞠三个躬:您一路走好,驾鹤西归享福去吧。
海鲜日有一道名菜,叫天妇罗炸虾。这个炸虾太惨了,只有小拇指那么大的虾米,被裹上厚厚的面团,炸出来以后老大个儿,跟面包似的。咬上三五口,才能见着虾,小小的身体被面裹着,死状格外委屈,伸胳膊蹬腿的。
我会花好长时间盯着照片里有恩的心脏,因为那是整个银河系我最想去的地方。
渐渐地,大妈们说话时,我开始留心认真听了。其实她们只是想说话,想随便拽着一个年轻人说说话。有的大妈可能把我当成了久不回家的儿子,有的大妈把我当成国外留学的孙子,有的大妈可能跟儿女住一块儿,但朝夕相处,却话不投机,像柳大妈和郑有恩一样。
人一老了,就爱想当年,忆过去。也不是说以前过得有多好,而是过去的日子已经瓷瓷实实地戳在那儿了,你回过头去,全都看得见。哪段路走错了,哪段路走糊涂了,当时自己不知道,老了才琢磨明白。琢磨明白了呢,就想和正往过去走的人说道说道,就是想提个醒:‘这块儿路滑,小心脚下。’心是这么个心,可没人爱听。因为你老了呀,现如今除了博物馆,谁还惦记着老东西?
一上公交、地铁,就装老弱病残,跳起广场舞怎么就那么有精神头啊?多少人嫌她们扰民?这不是倚老卖老吗?
世界上最温暖的事儿是什么?是陪伴。世界上最有效的沟通手段是什么?是交流。这是爱穿血红汗衫的大妈,向我灌输过的人生格言。
既然有人能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42年不吃肉,那我一定也可以。
喜欢一个人,根本用不上脑子,是肉贴肉,心碰心。她难过的时候,你的心也跟着疼起来了。你想变成小丑,没尊严地哄她笑,又想变成英雄,替她把天大的麻烦都扛了。根本不会想这是不是自不量力,也计算不了功过得失。
“这雪估计过几天就化了,”我说,“到时候您就又能跳舞了。”“咳,雪化了也不跳了。冬天冷,屋里猫着都容易出事儿,不蹦跶了。”孙大妈抬头看看天,“老人就怕过冬,难熬着呢。一到冬天,阎王爷就开始收人喽。”
孙大妈指指不远处的一栋居民楼,“那楼里住的老人多,一冬天,走好几个。救护车天天往楼门口戳,吓人着呢。”
四周人来人往,都在匆忙赶路,只有这群大妈,缓慢地追着太阳跑。
女店员没精打采地说:“我们也有两三千的包。”“真的?”女店员从柜台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以后,里面是手掌那么大的一个夹子。“这款卡夹两千二,在您预算内吧?”“可这包这么小,能装什么啊?”“能装您的公交卡啊。”
奇迹,不需要证据。但事实,需要证据。
甜言蜜语不花钱,但光指着它添砖加瓦,就成了满嘴跑火车的小白脸。
“这钱包里,有张我和我爸的合影。我爸不爱照相,这张照片从大学起就跟着我了。”我愣愣地看着有恩,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口。
“明白了吗?”有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感情这事儿没法儿拿钱算。什么叫赔?怎么又算赚?”
底下的东西脏了,你再往上盖东西,也盖不住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所以越是宝贝的东西,越应该早点儿保护。
屁大点儿个小崽子,还跟我聊起人生坎坷了?你刚活得哪儿到哪儿啊?买坟头的首付攒够了吗?
什么叫值得?你跟老天爷讲道理,人凭什么搭理你啊!老话说得好,四条腿趴着的是畜生,两条腿走路的才是人。你有胳膊有腿地站着,你得往前走啊。路宽路窄那是命,但你不能死赖着不挪窝。
真正想做出改变的时候,并不存在洗心革面、天地焕然一新的过程,在纸上写多少励志鸡汤也没用。我只是视线变得清晰了,能清楚地看到脚下的每一道坎儿和最近的路灯。
咱们酒店也有面向全体员工的培训,门童、后厨都可以参加,考试成绩好,送你到美国进修都可以。我也一直在给你们搞‘闪光一刻’,培训口语,半年多了,你去过几次?我做过门童,我理解你们(做门童的),所以我瞧不起你们。”
“我们女的吧,爱处死对头。小时候和女同学斗,年轻的时候和同事斗,哪怕是朋友,心里也是想分个上下的。针头线脑的事儿,都要拿出来比一比,争个输赢。这么你追我赶了一辈子,今天,最后一个对手也送走咯。”
我师傅、王爷和陈精典的支持不是大力拥抱,深情地喊“为了明天加油啊!兄弟”之类的口号,而是替我把能扛的夜班都扛了,就像当初我们支持陈精典考研时一样。
我他妈心里苦,吃点儿甜的不行啊?
长大,但不变老。
-End-
#电视剧欢迎光临#
每天加班回来,儿子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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