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贵香图/网络
有一种情感,叫故乡山川;有一种记忆,叫时代变迁。有一种思念,是家的温暖;有一种怀想,是舌尖上的盛宴……
我最早的记忆是在四岁时。那是一个中午,我在炕上睡醒后,母亲将我抱到堂屋,让我坐在板凳上晒太阳。和煦的阳光照在堂屋的地上,也洒到我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母亲去院子里摘了一把红红的小枣放到我的衣兜里,就又到院子里忙活了。院子里有好几棵枣树,有一棵离房屋很近,树枝都伸到了屋门旁边的房檐上。我边晒太阳边吃枣,枣儿甜甜的,脆脆的,清凉而爽口。于是,堂屋中,暖阳下,我端坐板凳专心吃枣的画面,成为我生命长河中最早的印记,而枣儿那脆脆甜甜的味道也成为我对于食物最悠远绵长的记忆。
我家原先的确有不少枣树,前院三四棵,后院三四棵,东边的院墙外还有三四棵。一到夏天,密密麻麻的枣花争先恐后张开娇嫩的小脸,院子里弥漫着枣花的清香,引来不少蜜蜂“嗡嗡嗡”地在花间飞舞。我也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一下黄黄的小枣花,有种甜丝丝的味道存于舌尖。这时,大姐教我在枣树上寻找一种肚子里包裹着花蜜的蜂,大姐称之为“蜜”。但它们看似像蜂,可能根本就不属于蜂类,因为它们不会蜇人,尾巴上也没有蜇人的针。它们也远不及蜜蜂灵活,很容易捉到。艳阳高照的正午,大人们都休息了,院子里静悄悄的。骄阳下,这些“蜜”吮吸饱枣花蜜后也开始了午休。它们有的伏在枣花上一动不动,有的则落在枣树旁边的墙上,有的甚至还会飞入堂屋的某个角落静静地小憩。当我蹑手蹑脚靠近它们时,它们竟毫无察觉。于是,我一会儿便捉到了十多只。它们的身子软软的,肚子鼓鼓的,我按大姐教我的,在“蜜”的肚子末端捏开一个小孔,往嘴里轻轻一挤,小水滴大小的花蜜便吸入嘴中,咂一下,又香又甜,有一股浓浓的枣花味,味道好极了!现在想来,当年竟能从“蜜”的肚中取食,也够残忍的。但哪个小孩子又能扺得住甜蜜的诱惑呢?更何况在那个缺食少糖的年代。
六七岁时,我还有过一次馋嘴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当时,村子里常有货郎光顾,他们总是摇着拨浪鼓走街串巷,车子上也总是或摆或插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小食品和小玩具,当然还有针头线脑桃木梳等日常用品,常引得孩子们围着货郎车子转。货郎车上最吸引我的是那褐色的、黏稠的、散发着香味的麦芽糖,记得那些麦芽糖是盛放在缸子里的。当有大人用旧鞋子或头发来换取物品并顺便给自家孩子换上一点麦芽糖时,货郎便用一小段细高粱秆在缸子里转两圈,那诱人的麦芽糖便一圈一圈缠到了高粱秆上。等众人散去后,难敌诱惑的我趁母亲在屋里做针线活的工夫,偷偷钻到磨房,把仅剩的三双旧鞋子全部抱给了货郎,换得了高粱秆上垂涎已久的两圈麦芽糖。就在我躲到院墙外享受着麦芽糖的香甜时,三哥发现了我。当他得知我是擅自拿了磨房里的旧鞋子时,不由十分紧张。因为我们家是典型的慈父严母,母亲一向崇尚“棍棒底下出孝子”,平日里对我们管教很严,绝不允许我们沾染一点儿不良习气。更何况当时的我不仅用旧鞋子偷换了麦芽糖,而且还是用了三双,那点麦芽糖,其实是仅用一双鞋子就能换得的。当时,三哥甚至已经做好了可能被“株连”的准备。可那次母亲却并没责罚我,应该是怜惜我年龄尚小且太瘦弱,难得有爱吃的食物吧?
小时候的我其实是十分厌食的。农村集体经济时代,父母没有条件为年幼的我们提供美味可口的饭菜,我一直食欲不振,甚至对难得一见的肉食也不太感兴趣。印象中,村子里有一天杀了一匹老马,父亲端回家一小盆马肉,全家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我感觉味同嚼蜡,只吃了两口便作罢。后来又有人家杀狗,送来一大块狗肉,这可是那个年代最好的美食了,但我也同样食之无味。那时母亲常发愁地看着我说:“神活着吗?不吃东西怎么能长个儿呢?”而小我两岁的四弟则一直胃口极好,从不挑食,吃嘛嘛香,所以从小就比我高,比我壮,成年后也是一米八的大个子,而我长大后却一直是一米五的小矮个。不知情的人便以为四弟年龄比我大。现在想起来仍觉好笑的是,后来已经十几岁的二侄女,在聊天过程中,无意中得知我比四弟大两岁时,竟然惊诧万分地说:“啊,小姑竟然比小叔大!”
当时的我,不但不愿吃,更不爱喝,诸如高粱粥,玉米粥,还有白菜、野菜等做的汤,我都拒之嘴外。唯一能下咽的便是小米饭,但也只能喝下小半碗。可我却对煮在粥里的豆子比较喜爱。于是吃饭时,大哥大姐便把自己碗里的豆粒夹到我的碗中,二哥则把喝到嘴里的豆子吐出来,逗我说:“还要吗?我这儿还有!”我才不吃他们从嘴里吐出来的豆子呢!我把碗里的豆子用水洗净,然后穿在一根细长的草蔓上,一穿一长串,然后双手提着草蔓,一粒一粒咬下来,慢慢咀嚼,细细品尝,特喜欢那浓浓的豆香味。
小时候,我似乎对烧烤类的食物还是比较钟爱的。二哥是捕鸟高手,没事的时候他常带着几套捕鸟工具“铁夹子”到田野里游逛。秋末冬初,空旷的田野里经常有各种鸟儿飞来飞去,大家司空见惯的麻雀,更是成群结队。这种小精灵经常飞到院子的树上,叽叽喳喳,聒噪不停。一会儿又呼啦啦从树上飞到院子里,蹦蹦跳跳地觅食,一点儿都不怕人。二哥是不屑于捉这类小鸟的,他热衷于捕捉一种叫”大头郎”的鸟,体型跟喜鹊差不多。它们最爱吃从高粱秆中剥出来的一种形似幼蚕的小虫子,浑身雪白,不停扭动着,我们称之为“白白老”。如果把“白白老”放在铁夹上当诱饵,必定会引来“大头郎”来捉食。现在想来,这些虫子肯定是高蛋白,所以才成为鸟儿们争相捉食的美餐。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但贪嘴的鸟儿常有性命之忧。二哥就常把捕获的“大头郎”带回家,给我们烤着吃,我觉得那带着焦香味的鲜嫩鸟肉,比曾经吃过的马肉、狗肉美味多了。但毕竟是一只鸟呀,统共也剔不出二两肉,只够我和四弟塞牙缝的。已经很多年没见过那种叫“大头郎”的鸟了,该不会绝迹了吧?当时真不该吃掉它们。
其实,最让我难忘的童年美味是兔子肉,那味道已深深刻在了我的味蕾中。那时乡里似乎每到冬天都会有物资交流会。有一次,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和四弟去赶会,我坐在前面的车梁上,四弟坐在后座上。交流会上人山人海,叫卖声更是不绝于耳。因人太多太挤,父亲便让我和四弟站在一户人家的房屋后面等着,然后匆匆挤进人群去给我们买吃的。一会儿,父亲一手托着两块兔子肉,一手拿着两块米花糖回来了。那是我第一次吃兔子肉,也是长到七八岁吃到的最好吃的食物。正是那块兔子肉唤醒了我沉睡的味蕾,使一向厌食的我猛然觉得肉竟然这么好吃!当时,那块兔子肉让我着实饱餐了一顿。现在,因一直念念不忘当初那兔子肉的香味,我便不免对兔子肉有所偏爱,但遗憾的是,无论是酱兔肉,还是炖兔肉,感觉都远远不及小时候的味道。难道真的是生活好了,味觉变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又渐渐喜欢上了各种海鲜。但十岁之前我对它们却是不感兴趣的。大哥喜欢钓鱼钓蚬,而鱼汤,蚬汤也是全家人的最爱。可小时候的我并没尝出鱼有多好吃,且怕被鱼刺卡住,总是避而远之。对于蚬,更是只敢远观不敢亲尝,我感觉它们都长着两条小腿,就像一个个小人儿,我可不敢吃!但现在,每当看到卖蚬卖蛤的,我总会忍不住凑上前去买上一些,或炒或做汤,感觉鲜美无此。人的胃还真是奇妙!
对于鱼虾的记忆,那可太多了。我们村子东面不远处就有一条自西向东缓缓流淌的小河,我经常跟着姐姐她们到河边堤岸上挖野菜。这条小河向东汇入一条南北走向的又宽又长的大河。村里人管这条河叫“大沟”。有一次,有人在大沟里用雷管炸鱼,附近的村民听到爆炸声,纷纷赶到大沟去看热闹,也可以顺便浑水摸鱼。二姐和三哥带着我和四弟也赶了过去,二姐手里还提着一捆粘丝网和一只桶。随着几声巨响,巨大的水柱腾空而起,河面上瞬间浪花四溅,甚为壮观。等河面恢复平静后,大家翘首以待的鱼儿却并没漂出几条。炸鱼人颇为失望,看热闹的人也觉无趣,渐渐散开。这时,二姐快速在离炸鱼处不远的地方插下网。二姐胆子真大,她竟敢到河中心去,我从小到大可是从不敢下水的。过了一段时间,二姐和三哥又到河中去收网。当他们把网一点点拖出水面时,只见渔网上网住了七条活蹦乱跳的大梭鱼,还有一条大鲈鱼,当然也有小鱼小虾。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炸鱼人看到后更是沮丧,看来鱼没被他炸死,却在慌不择路逃窜时,晕头转向地撞到了我们的网上。我们姐弟四人兴奋不已,赶快把鱼收到桶中,然后在众人极度艳羡的目光中,抬着一大桶鱼兴冲冲凯旋而归。那八条大鱼运回家后,炖了三条,剩下的五条则被二姐提到集市上卖掉了。那一回,我初次觉得鲜嫩的鱼肉,还有白花花的鱼汤竟如此美味。
后来,我还曾对一种叫马口鱼的情有独钟。每当麦收时节,在县城工作的大哥便赶回家帮秋,他回来时总会买上满满一编织袋马口鱼,得有四五十斤重。母亲稍微洗泡后,或蒸或煎,鱼肉咸香可口,令人食欲大增。这让割麦后筋疲力尽的哥姐他们又有了干劲儿,我也会就着鱼多吃一大块馒头。但后来,这种鱼越来越少,我曾到我们冯家乡的海产市场寻找购买过,但感觉它们只是貌似,吃起来根本没有当年那种肉中含油的香味。
而真正让我胃口大开的却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一道菜——大葱蘸虾酱,且几十年来百吃不厌。那时我已有十三四岁,我突然发现大葱蘸虾酱简直就是绝配,尤其喜爱大葱的辛辣味,它彻底冲击了我的味蕾。每当家中大葱告罄时,平时懒得跑腿的我便自告奋勇去村子南面的大队菜园中购买大葱。看到菜园里一垄垄绿油油的大葱,一种亲切之感油然而生,真想立刻掐下一段葱叶放到嘴里嚼一嚼。管理菜园的郭大爷每次都会热情地接待我,并且经常多给我搭上一两棵大葱,有时他还会风趣地说:“你这闺女,这么聪明,是不是吃葱吃的呀?”因为那时我刚刚在全乡数学竞赛中获得第一名。母亲也因为我餐餐不离葱,故意逗我说:“天天吃葱,你是不是觉得吃葱会变得更聪明?”当时,我不由真的产生了此种想法。奇怪的是,无葱不欢的我,却从不敢吃辣椒,更不喜欢吃姜。
再后来,个体经济在我们乡镇似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哥哥姐姐和四弟他们在父亲的影响与支持下,纷纷走上了经商致富之路,全家人的生活更是芝麻开花节节高。父母也早早把地承包给别人,告别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而我家餐桌上的食物却越来越丰富,越来越美味。成年后的我们也都效仿大哥,首先改善父母的吃穿用度。那些年,父母的冰箱里是常年塞满鸡鸭鱼肉的,这让村里人十分羡慕。他们常说:“看看人家的孩子,个个有出息,还孝顺!人家是享的啥福啊!”父母也颇为自豪和满足。当一大家人围坐餐桌旁品尝着各种美味佳肴时,一种幸福感不由从齿尖溢满全身。
如今,堪称美食达人的女儿每当在外面品尝到美味可口的食物时,也必定会买回家来一起分享,一如当年的我们。一家三口围坐一起边吃边聊,其乐融融,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何谓幸福?愚以为家国无忧,山河无恙,吃得香饭,睡得好觉,即为人生之大幸福。
古人云: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我深以为然。只愿岁月永远静好,我们能在舌尖上追忆幸福,在平淡中守望幸福,在人间烟火中享受幸福!
:刘贵香,山东省滨州市沾化区第一实验小学教师,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先后从事中小学语文教学工作达三十年。一直以来,静心教书,潜心育人,始终不忘为师之道、为师之德。工作之余,常以书为伴,尤喜爱文学、历史,渴求纯粹、宁静、闲适的书香生活。暇时偶作小文,忆过往,书真情,叹古今,思人生,惟愿世间真善常驻,美好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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