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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第三十八回里,贾母携众于藕香榭设螃蟹宴。虽然有贾母等人在场,但真正华彩的还是众女儿,她们待贾母走后即兴作菊花诗,我今天借此节来小论吃螃蟹的学问。
从《周礼》里记载的“蟹胥”(蟹酱)可以看出,老祖先早在两千七八百年前就有吃螃蟹的历史了。贾思勰所著《齐民要术》里除了记录蒸、炸、面拖、酒醉等吃法外,还对腌制螃蟹的技法也有详细介绍。唐代陆龟蒙有《蟹志》;宋代傅肱有《蟹谱》,记载的都是螃蟹的种种吃法。
螃蟹不仅有很多种吃法,而且吃的时候也讲究技巧。分“文吃”和“武吃”,看薛姨妈说“我自己掰着吃香甜”,这一个“掰”字就显得太老土了,典型的“武吃”。再看凤姐鸳鸯她们的连吃带抹更是武的不得了。看刘若愚的《明宫史》记载宫廷女眷们吃螃蟹的姿态:“凡宫眷内臣吃蟹……五六成群,攒坐共食,嬉嬉笑笑。自揭脐盖,细细用指甲挑剔。”要用细细的红指甲来挑螃蟹,想起来就流露出一分美态,这是典型的“文吃”。但是这样还是不太方便,也不卫生,所以古人就专门发明了吃蟹的器具——“蟹八件”,包括锤、镦、钳、铲、匙、叉、刮、针。这是最初明朝人漕书的发明,当时只是三件工具,后来发展为“八件”,最多则有十二件的。这样的工具制作而且精美,主要是让古代那些官宦富商、文人墨客吃出情趣,品出风雅。电视剧《红楼梦》里甄士隐和贾雨村喝酒食螃蟹就用了这样的工具。
“蟹八件”风行于苏州,因为阳澄湖在苏州,那里的大闸蟹驰名天下。所以吃螃蟹的高超技巧也是从那里流传开的,“蟹八件”甚至成为古时女孩子的嫁妆。黛玉是苏州人,自然是懂得吃蟹的高手,但她身体不好,所以“黛玉独不敢多吃,只吃了一点儿夹子肉就下来了。”宝玉最关心她,所以叫人拿烧酒给黛玉,以消除螃蟹的冷。贾府的人吃螃蟹还是挺讲究的,吃完了还要用“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来洗手,有点奢侈。
吃了螃蟹后,宝玉笑道:“今日持螯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所谓的“持螯”,早在《世说新语》里就有记载“一手持蟹螯,一手持酒杯”,所以古人把吃螃蟹美称为“持螯”。看宝玉所做的“持螯诗”: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宝玉自以为所作诗很高明了,所以大胆的问“谁还敢作呢?”。黛玉自然把自己的才情也展露一翻: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对斯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
黛玉的这首诗很有气魄,她作诗多是风流婉转,很少见她作这样的诗。而且是赞扬螃蟹死了也要斗争的性格,引得宝玉要喝彩,但是黛玉却一把撕了,令人烧去。这样的举动很奇怪,我觉得是怕此诗流传出去,因为古代女子作诗,尤其是这样有气魄的诗会被世俗观念鄙视的。而宝钗的诗就更加的让人奇怪了: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所以宝玉说“我的诗也该烧了”。但是这首诗里充满了讽刺意味,这不太符合宝钗的性格,从不见她讽刺谁。所以大家都说“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黛玉赞螃蟹,宝钗讽螃蟹,这一赞一讽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看还是有一点,第七十回里写了这样一笔,宝玉叫人拿自己的“螃蟹风筝”来,但是来人告诉他“螃蟹风筝”给了贾环。这样黛玉的赞螃蟹诗和宝钗的讽螃蟹诗就有了印证,黛玉以螃蟹的斗争精神来赞自己和宝玉,而宝钗则以螃蟹的横行霸道来讽刺贾环以及贾府的其他男人。当然这是曹雪芹借宝钗的笔来讽刺这些不学无术的男人。